2022年4月16日 星期六

認識曾國藩及其家書

 晚清中興第一名臣曾國藩

百家讲坛 2011年 第111期 无一日不读书

百家讲坛 2011年 第114期 最败人的两个字

82 曾国藩成功学

《成大事者不糾结》—就事論事的曾國藩

老梁故事汇-曾国藩的成功之道 

字諭紀鴻兒:

  家中之來營者,多稱爾舉止大方,余為少慰。凡人多望子孫為大官,余不望為大官,但願為讀書 明理之 君子。勤儉自持,習勞習苦,可以處樂,可以處約,此君子也。

  余服官二十年,不敢稍染官宦氣息,飲食起居,尚守寒素家風;極儉也可,略豐也可,太豐則我不敢也。凡仕宦之家,由儉入奢易,由奢返儉難。爾年尚幼,切不可貪愛奢華,不可慣習懶惰。無論大家小家,士農工商,勤苦儉約,未有不興;驕奢倦怠,未有不敗。 

譯文 : 

紀鴻:

  家中有往來的人,很多都稱讚你的舉止大方,我對此稍感安慰。一般人大多希望子孫能做大官,我不希望你做大官,但希望你能成為一位讀書 明理的 君子。能夠以勤儉自持,能習於勞苦,可以處在富樂的環境中,也可以處在儉約的環境中,這樣才是真正的君子。

  我服官職二十年,不敢稍稍感染官宦的氣息,飲食起居,還謹守貧寒樸素的家風;過著非常節儉的生活也可以,過著約略豐餘的生活也行,太過奢華的生活則不敢嘗試。一般官宦人家,由節儉的生活進入奢華的生活很容易,由奢華的生活返回節儉的生活則很難。你的年紀還小,萬萬不可以貪愛奢華、習慣懶惰。無論是大戶人家、小戶人家,士農工商哪一種人,勤苦儉約的,沒有家不興旺的;驕奢倦怠的,沒有不敗家的。

【題組】36曾國藩在文中對兒子有諸多的叮嚀,下列各選項何者不符合文意?
(A)少壯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(B)一粥一飯,當思來處不易
(C)一勤天下無難事(D)克紹箕裘,投筆從戎


修身篇:

  【原文】

  男國藩跪稟

 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。十月廿二,奉到手諭,敬悉一切。鄭小珊處,小隙1已解。男人前於過失,每自忽略,自十月以來,唸唸改過,雖小必懲,其詳具載示弟書中。

  耳鳴近日略好,然微勞即鳴。每日除應酬外,不能不略自用功,雖欲節勞,實難再節。手諭示以節勞,節欲,節飲食,謹當時時省記。

  蕭辛五先生處寄信,不識靠得住否?龍翰臣父子,已於十一月初一日到;布疋線索,俱已照單收到,惟茶葉尚在黃恕皆處。恕皆有信與男,本月可到也。男婦及孫男女等皆平安,余詳於弟書,謹稟。(道光二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隙:嫌隙。

  【譯文】

 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

 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,十月二十二日,收到手諭,敬悉一切。鄭小柵那裡,小小嫌隙已經化解。兒子以前對於過失,每每自己忽略了。自十月以來,念念不忘改過,問題雖小也要懲戒。詳細情況都寫在給弟弟的信中。

  耳鳴近日稍好了些,但稍微勞累一點便又響起來了。每天除應酬外,不能不略為自己用功,雖想節勞,實在難以再節了。手諭訓示兒子節勞,節欲,節飲食,我一定時刻牢記遵守。

  蕭辛五先生那裡寄信,不知可靠不?龍翰臣父子,已在十一月初一日到了。布疋、線索,都已照單子收到,只是茶葉還在黃恕皆那裡。恕皆有信給我,本月可以到。兒媳婦和孫兒和孫女都平安,其餘的詳細寫在給弟弟的信中,謹此稟告。(道光二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)

 

致諸弟·明師益友虛心請教

  【原文】

  諸位賢弟足下:十月廿一,接九弟在長沙所發信,內途中日記六頁,外藥子一包。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,欣悉以慰。

  自九弟出京後,余無日不憂慮,誠恐道路變故多端,難以臆揣。及讀來書,果不出吾所料,千辛萬苦,始得到家,幸哉幸哉!鄭伴之下不足恃,余早已知之矣。郁滋堂如此之好,余實不勝感激!在長沙時,曾未道及彭山屺。何也?

  四弟來信甚詳,其發憤自勵之志,溢於行問;然必欲找館出外,此何意也?不過謂家塾離家太近,容易耽閣不如出外較淨耳。然出外從師,則無甚耽擱,若出夕做書,其耽擱更甚於家塾矣。

  且苟能發奮自立,則家塾可讀書,即曠野之地,熱鬧之場,亦可讀書,負薪牧豕1,皆可讀書。苟不能發奮自立,則家塾不宜讀書,即清淨之鄉,神仙之境,皆不能讀書。何必擇地,何必擇時,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。

  六弟自怨數奇2,余亦深以為然;然屈於小試,輒發牢騷,吾竊笑其志之小而所憂之不大也。君子之立志也,有民胞物與之量,有內聖外王之業,而後不忝於父母之所生,不愧為天地之完人。故其為憂也,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,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。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。蠻夷猾夏則憂之,小人在位,賢人否閉則憂之,匹夫匹婦不被己澤憂之。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,此君子之所憂也。若夫一體之屈伸,一家之饑飽,世俗之榮斥得失,貴賤毀譽,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。六弟屈於小試,自稱數奇,余窮笑其所憂之不大也。

  蓋人不讀書則已,亦既自名曰讀書人,則必從事於《大學》。《大學》之綱領有三,明德新民止至善,皆我分內事也。昔賣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,謂此三項,與我身毫不相涉,則讀書何用?雖使能文能詩,博雅自詡,亦只算識字之牧豬奴耳,豈不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?朝廷以制藝取士,亦謂其能代聖賢立言,必能明聖賢之理,行聖賢之行,可以居官蒞民,整躬率物也。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,則雖能文能詩,而於修己治人之道?關茫然不講,朝廷用此等人作官,與用牧豬奴作官,何以異哉?

  然則既自名為讀書人,則《大學》之綱領皆己立身切要之事明矣。其修目有八,自我觀之,其致功之處,則僅二者而已,曰格物,曰誠意。格物,致知之事也。誠意,力行之事也。物者何?即所謂本末之物也。身心意知家國天下,皆物也。天地萬物,皆物也。日用常行之事,皆物也。格者,即格物而窮其理也。如事親定省,物也。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,即格物也。事兄隨行,物也。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,即格物也。吾心,物也。究其存心之理,又博究其省察涵養以存心之理,即格物也。吾身,物也。究其敬身之理,又博究其立齊坐屍以敬身之理,即格物也。每日所看之書,句句皆物也。切己體察,窮其理,即格物也。知一句便行一句,此力行之事也。此二者並進,下學在此,上達亦在此。

  吾友吳竹如格物工夫頗深,一事一物,皆求其理。倭艮峰先生則誠意工夫極嚴,每日有日課冊。一日之中,一念之差,一事之失,一言一默,皆筆之於書,書皆楷字。三月則訂一本,自乙未年起,今三十本矣。盡其慎獨之嚴,雖妄念偶動,必即時克治,而著之於書,故所賣之書,句句皆切身之要藥。茲將艮峰先生日課,鈔三葉付歸,與諸弟看。

 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,亦照艮峰樣,每日一念一事,皆寫之於冊,以便觸目克治,亦寫楷書。馮樹堂與余同日記起,亦有日課冊。樹堂極為虛心,愛我如兄弟,敬我如師,將來必有所成。余向來有無恆之弊,自此寫日課本子起,可保終身有恆矣。蓋明師益友,重重夾持,能進不能退也。本欲抄餘日課冊付諸弟閱,因今日鏡海先生來,要將個子帶回去,故不及鈔。十一月有折差,准抄幾葉付回也。

  余之益友,如倭艮峰之瑟僩3,令人對之肅然。吳竹如竇蘭泉之精義,一言一事,必求至是。吳子序邵慧西之談經,深思有辨。何子貞之談字,其精妙處,無一不合,其談詩尤最符契4。子貞深喜吾詩,故吾自十月來,已作詩十八首,茲抄二葉付回,與諸弟閱。馮樹堂陳岱雲之立志,汲汲不逞,亦良友也。鏡海先生,吾雖未嘗執贄5請業,而心已師之矣。

  吾每作書與諸弟,不覺其言之長,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。然諸弟苟有長信與我,我實樂之,如獲至寶,人固各有性情也。

  余自十月初一起記日課,唸唸欲改過自新;思從前與小珊有隙,實是一朝之忿,不近人情,即欲登門謝罪。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,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談。十三日與岱雲合隊,請小珊吃飯,從此歡笑如初,前隙蓋釋矣。近事大略如此,容再讀書。國藩手具。(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負薪:背柴,相傳漢代朱買臣背著柴草時還刻苦讀書。牧豕:放豬。相傳漢代函宮一邊放豬。同時還在聽講解經書。

  2致奇:這時指命運不好,遇事不利。

  3僩:胸襟開闊。


  4符契:符和、契合。

  5贄:拜見師長時所持的禮物。

  【譯文】

  諸位賢弟足下:

  十月二十一日,接到九弟在長沙所發的信裡面有路上日記六頁,外藥子一包。二十二日接到九月初二日家信,欣悉一切聊以自慰。

  自從九弟離京城後,我沒有一天不憂慮,深怕道路變故多端;旦以預料。等讀了來信(果然不出我之所料,千辛萬苦,才得到達,幸運!真是幸運!與鄭同行不足以依靠,我早知道了,郁滋堂這樣好,我實在感激不盡。在長沙時,沒有提到彭山屺,為什麼?、四弟來信寫得很詳細,他發奮自勵的志向,流露在字裡行問。但一定要出外找學堂,這是什麼意思?不過說家塾學堂離家裡太近,容易耽擱,不如外出安靜。然而出外從師,自然沒有耽擱。如果是出外教書,那耽擱起來,比在家塾裡還厲害。

  而且真能發奮自立,那麼家塾可以讀書,就是曠野地方,熱鬧場所,也可以讀書,背柴放牧,都可以讀書。如不能發奮自立,那麼家塾不宜讀書,就是清淨的地方,神仙的環境,都不宜讀書,何必要選擇地方,何必要選擇時間,只要問自己:自立的志向是不是真的。

  六弟埋怨自己的命運不佳,我也深以為然。但只是小試失利,就發牢騷,我暗笑他志向大小而心中憂慮的不大,君子的立志,有為民眾請命的器量,有內修聖人的德行,外建王者稱霸天下的雄功,然後才不負父母生育自己,不愧為天地間的一個完全的人。所以他所憂慮的,是因自己不如舜皇帝,不如周公而憂慮,以德行沒有修整、學問沒有大成而憂慮。所以,頑固的刁民難以感化,則憂;野蠻的夷、狡滑的夏不能征服,則憂;小人在位,賢人遠循,則憂;匹夫匹婦沒有得到自己的恩澤,則憂。這就是通常所兌的悲天命而憐憫百姓窮苦,這是君子的憂慮。如果是一個人的委屈和伸張,一家人的饑和飽,世俗所說的榮與辱,得與失,貴與賤,毀與譽,君子還沒有功夫為這些去憂慮呢。六弟委屈於一次小試,自稱數奇,我暗笑他所憂的東西大小了。

  假如有人不讀書便罷了,只要自稱為讀書人,就一定從事於《大學》。《大學的綱要有三點:明德、新民、止至善,都是我們的份內事情。如果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,說這三點,與我毫不相干,那讀書又有什麼用?雖說能寫文能做詩,博學雅聞自己吹噓自己,也只算得一個識字的牧童而已,豈可叫明白事理階個有用的人。朝廷以制藝來錄取士人,也是說他能代替聖人賢人立言,必須明白聖賢的道理,行聖賢的行為,可以為官管理民眾,整躬率物。如果以為明德、新民為份外事,那雖能文能詩,而對於修身治人的道理,茫茫然不懂,朝廷用這種人作官;和用牧童做官,又有何區別呢?

  既然自稱讀書人,那麼《大學》的綱領,都是自己立身切要的事情已十分明白,《大學》應修的科目共有八個方面,以我看來,取得功效的地方,只有兩條,一條叫格物,一條叫誠意。格物,致知的事情,誠意,力行的事情。物是什麼?就是本末的物。身、心、憊、知、家、國、天下,都是物,天地萬物,都是物。日常用的、做的,都是物。格,是考究物及窮追他的方面理如侍奉父母,定期探親,是物。何應當定期探親的理由,就是格物。研究為何應當跟隨兄長的理由,就是格物。我的心,是物。研究自己存心的道理,廣泛研究心的省悟、觀察、涵養的道理,就是格物。我的身體,是物。研究如何敬惜身體的道理,廣泛研究立齊坐屍以敬身的道理,就是格物。每天所看的書,句句都是物。切己體察,窮究其理,就是格物,這是致知的事。所滑誠意,就是知道了的東西就努力去做,誠實不欺。知一句,行一句,這是力行的事。兩者並進,下學在這裡,上達也在這裡。

  我的朋友吳竹如格物工夫很深,一事一物,都要求它的道理。倭艮峰先生誠意工夫很嚴,每天有日課冊子。一天之中,一念之差,一事之失,一言一默,都寫載下來。字都是正楷。三個月訂一本,從乙未年起,已訂了三十本。因他慎獨嚴格,雖出現妄念偶動,必定馬上克服,寫在書上。所以他讀的書,句句都是切合自身的良藥,現將艮峰先生日課,抄三頁寄回,給弟弟們看。

  我從十月初一日起,也照艮峰一樣,每天一個念頭一件事情,都寫在冊子上,以使隨時看見了加以克服,也寫正楷。馮樹堂和我同日記起,也有日課冊子。樹堂非常虛心,愛護我如同兄弟,敬重我如同老師,將來一定有所成就。我向來有無恆心的毛病,從寫日記本子開始,可以保證一生有恆心了。明師益友,一重又一重挾持我。只能進不能退。本想抄我的日課冊給弟弟們看,今天鏡海先生來,要將本子帶回,所以來不及抄。十一月有通信兵,準定抄幾頁寄回。

  我的益友,如倭艮峰的鮮明端莊,令人肅然起敬。吳竹如、竇蘭泉的精研究義,一言一事,實事求是。吳子序、邵蕙西談經、深思明辨。何子貞談字,其精妙處,與我無一下合,談詩尤其意見一致。子貞很喜歡我的詩,所以我從十月以來,已作了十八首,現抄兩頁寄回,給弟弟看。馮樹堂、陳岱雲立志,急切而慌忙,也是良友。鏡海先生,我雖然沒有拿著禮物去請求授業,而心裡早已師從他了。

  我每次寫信與諸位弟弟,不覺得寫得長,我想諸位弟弟厭煩不想看。但弟弟們如有長信給我,我實在很已快樂,如獲至寶,人真是各有各的性格啊!

  我從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,念念不忘想改過自新。回憶從前與小珊有點嫌隙,實在是一時的氣憤,不近人情,馬上想登門謝罪。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,當天晚上我到小珊家談了很久。十三日與岱雲合夥,請小珊吃飯,從此歡笑如初,嫌隙煙消雲散。近來的事大致這樣,容我以後再寫,兄國藩手具。(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)

 

致諸弟·勸弟切勿恃才傲物

 

  【原文】

  四位老弟足下:

  吾人為學,最要虛心。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,往往恃才傲物,動謂人不如已,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,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,既罵房官,又罵主考,未入學者,則罵學院。平心而論,己之所為詩文,實亦無勝人之處;不特無勝人之處,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。只為不肯反求諸己,便都見得人家不是,既罵考官,又罵同考而先得者。傲氣既長,終不進功,所以潦倒一生,而無寸進也。

  余平生科名極為順遂,惟小考七次始售。然每次不進,未嘗敢出一怨言,但深愧自己試場之詩文太醜而已。至今思之,如芒在背。當時之不敢怨言,諸弟問父親、叔父及朱堯階便知。蓋場屋之中,只有文五而僥倖者,斷無文佳而埋沒者,此一定之理也。

 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,只為傲氣太勝,自滿自足,遂不能有所成。京城之中,亦多有自滿之人,識者見之,發一冷笑而已。又有當名士者,鄙科名為糞土,或好作詩古文,或好講考據,或好談理學,囂囂然1自以為壓倒一切矣。自識者觀之,彼其所造曾無幾何,亦足發一冷笑而已。故吾人用功,力除傲氣,力戒自滿,毋為人所冷笑,乃有進步也。諸弟平日皆恂恂退讓,第累年小試不售2,恐因憤激之久,致生驕惰之氣,故特作書戒之。務望細思吾言而深省焉,幸甚幸甚!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囂囂:喧華,吵鬧。此處比喻沸沸揚揚。

  2不售:不申。


  【譯文】

  四位老弟足下:

  我們研究學問最要虛心。我常看見朋友中有好的人才,往往恃著自己的才能傲視一切,動不動就說別人不如自己。見了鄉墨便說鄉墨不通,見了會墨便說會墨不通。既罵房官,又罵主考,沒有人學便罵學院。平心靜氣來說,他自己所做的詩或文,實在也沒有什麼超人之處,不僅沒有超過別人的地方,而且還有見不得人的地方。只是因為不肯用對待別的尺度反過來衡量自己,便覺得別人不行。既罵考官,又罵同考先靈取的。傲氣既然大,當然不能進步,所以僚倒一生,沒有一寸長進。

  我平生在科名方面,非常順遂,只是小考考了七次才成功。但每次不中,沒有說過一句怨言,但深為慚愧,自己的考試詩文太醜罷了。今天想起來,如芒刺在背上。那時之所以不敢發怨言,弟弟們問父親、叔父和朱堯階便知道了。因為考試場裡,只有文章醜陋而僥倖得中的,決沒有文章好而被埋沒的,這是一定的道理。

  三房十四叔,不是不勤讀,只因傲氣太盛,自滿自足,便不能有所成就。京城之中,也有不少自滿的人,認識他們的人,不過冷笑一聲罷了。又有當名士的,把科名看得和糞土一樣,或者喜歡作點古詩,或者搞點考據,或者好講理學,沸沸揚揚自以為壓倒一切。看見的人,以為他們的成就也沒有多少,也只好冷笑一聲罷了。所以我們用功,去掉傲氣,力戒自滿,不為別人所冷笑,才有進步,弟弟們平時都詢詢退讓,但多年小考沒有中,恐怕是因為憤激已久,以致產生驕惰的習氣,所以特別寫信告誡,務請想一想我說的話,幸甚幸甚!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)

 

④、致九弟·言凶德有二端

  【原文】

  沅甫九弟左右:

  初三日劉福一等歸,接來信,藉悉一切。城賊圍困已久,計不久亦可攻克,惟嚴斷文報是第一要義,弟當以身先之,家中四宅平安,余身體不適,初二日住白玉堂,夜不成寐。

  溫弟何日至吉安?古來言凶德致敗者約有二端:曰長傲,曰多言。丹朱1之不肖,曰傲曰囂訟2,即多言也。歷現名公巨卿,多以此二端敗家喪生。餘生乎頗病執拗,德之傲也;不甚多言,而筆下亦略近乎囂論。靜中默省愆3尤,我之處處獲戾4,其源不外此二者。溫弟性格略與我相似,而發言尤為尖刻。凡激之凌物,不必定以言語加人,有以神氣凌之者矣,有以面色凌之者矣。溫弟之神氣稍有英發之姿,面色間有蠻很之象,最易凌人。

  凡心中不可有所恃,心有所恃則達於面貌。以門地言,我之物望大減,方且恐為子弟之累;以才識言,近今軍中煉出人才頗多,弟等亦無過人之處:皆不可待。只宜抑然自下,一昧言忠信行篤敬,庶幾可以遮護舊失,整頓新氣,否則人皆厭薄之矣。

  沅弟持躬涉世,差為妥協。溫弟則談笑譏諷,要強充老手,猶不免有舊習,不可不猛省,不可不痛改。聞在縣有隨意嘲諷之事,有怪人差帖之意,急宜懲之。余在軍多年,豈無一節可取?只因做之一字,百無一成,故諄諄教諸弟以為戒也。(咸豐八年三月初六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丹朱:傳說中先古時代部落首領堯的兒子,荒淫無道,所以堯傳位給舜。

  2囂訟:傲慢囂張,不辨是非。

  3愆:過失,錯誤。

  4戾:罪過。

  【譯文】

  沅甫九弟左右:

  初三日劉福一等回後接來信,知道一切。城裡敵軍隊圍困已久,估計不久也可攻下,但要嚴格切斷敵之文報,是第一要緊的事,弟弟應作出表率。家中四宅都平安,我身體不舒服,初二日住白玉堂,晚上睡不著。

  溫弟何日到吉安?古人兌凶德致敗的,大約有兩點:一是長傲,二是多言。丹朱的不肖,一是傲,二是奸詐而好訟。歷代名公鉅卿,大都因這兩點敗家喪身,我生平有執拗的毛病,性格上的傲氣,不很多言,而筆下也近於好許好訟。平靜時反省我的毛病,每一次受到懲罰,根源不外這兩點。溫弟與我略似,而發言尤其尖刻。凡屬傲氣欺凌物事,不必一定是言語傷人,有的是那股子傲氣欺人,有的是臉色難看而欺人,溫弟的神氣,稍微有點蠻狠的樣子,臉色有時有蠻狠的表情,最容易凌人。

  凡心裡不可以有所依仗,心裡有了依仗,就會現於臉上,以門第來說,我的物望大減,而且恐怕成子弟的累贅,以才識來說,最近軍隊裡鍛煉出來的人才很多,弟弟等也沒有超過別人的地方,都沒有可依仗的。只能抑然自下,一味的講話中信,行事誠篤敬謹,也許可以遮蓋老的過失,整頓出新的氣象,不然,別人都會討厭看輕你。

  沅弟持躬涉世,差為妥恰,溫弟則談笑訂飄,強交老手,不免有舊習氣,不可不猛省,不可不痛改。我在軍中多年,難道沒有一點可取,只因一個傲字,百無一成,所以諄諄教各位弟弟引以為戒。(咸豐八年三月初六日)

 

致九弟李弟·須戒傲惰二字

  【原文】

  沅季弟左右:

  沅弟以我切責之緘,痛自引咎,俱蹈危機,而思自進於謹言潮該路,能如是,是弟終身載福之道,而吾家之幸也!季弟言亦平,溫雅,遠勝往年傲惰氣象。

  吾於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,進京散館,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岡公於階前,請曰:「此次進京,求公教訓。」星岡公曰:「爾之官是做不盡的,爾之才是好的,但不可傲,滿招損,廉受益,爾若不做,更好全了!」遺訓不遠,至今尚如耳提面命1。今吾謹述此語,告誡兩弟,總以除傲字為第一義,唐虞之惡人,曰丹朱傲,曰象2傲,桀紂之無道,曰強足以拒諫,辨足以飾非,曰謂已有天命,謂敬不足行,皆傲也。

 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,即力戒傲字,以儆無恆之弊,近來又力戒惰字。昨日徽州未敗之前,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見,既敗之後,余益加猛省、大約軍事之敗,非傲即惰,二者必居其一。巨室之敗,非傲即惰,二者必居其一。

  余於初六所發之折,十月初可奉諭旨。余若奉旨派出,十日即須成行,兄弟遠別,未知相見何日?惟願兩弟戒此二字,並戒後輩,當守家規,則余心大慰耳!(咸豐十年十月廿四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耳提面命:形容當面傾聽殷切懇誠的教誨和希望。

  2象:傳說中先古舜帝的弟弟。

  【澤文】

  沅、季弟左右:

  沅弟以我切責的信,痛自引咎,懼怕走上危機之路,而想步人謹言慎行之道,能夠這樣,是弟弟終身得福的好事,也是我家的幸運,季弟的信平和溫雅,比往年驕傲、懶惰的情形強多了。

  我於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,進京入翰林院庶常館。十月二十八日早,侍奉祖父星岡公於屋階前,請祖父的訓示說:「這次進京城,請求祖父教訓。」星岡公說:「你的官是做不盡的,你的才是好的,但不要驕傲,滿招損,謙受益,你如果不做,更好全了!」這個遺訓不遠,至今還像它在耳提面命呢。我現在謹把這段話告訴你們,告誡兩弟總以去掉傲字為第一重要。唐、虞時代的惡人,如丹朱傲;象,也傲;桀紂的無道,說象可以拒絕一切忠言,辯可以粉飾一切過失,說自己的命運授之於天,說敬重不必實行,都是傲。

  我自八月六日再次出山,便努力戒傲,以改正無恆的弊病。近來又努力戒惰。昨天徽州沒有失敗之前,次青心中不免有自以為是的見解,既敗之後,我越發猛省。大約軍事的失敗,不是傲,就是惰,二者必居其一。大官大貴人家的失敗,不是傲,就是惰,二者必居其一。

  我於初六所發的奏折,十月初可奉諭旨。我如果奉旨派出,十天便要啟程,不知何日可以相見?唯一的是願兩位弟弟戒傲戒惰,並囑後輩也戒這二字,遵守家規,那我便大大欣慰了。(咸豐十年十月二十四日)

 

、致四弟·用藥須小心謹慎

 

  【原文】

  澄侯四弟左右:

  接弟手書,具悉弟病日就痊癒。至慰至幸!唯弟服藥多,又堅囑澤兒請醫調治,余頗不以為然。吾祖星岡公在時,不信醫藥,不信僧巫,不信地師1,此三者,弟必能一一記憶。今我輩兄弟亦宜略法此意,以紹家風。今年做道場二次,禱祀之事,聞亦常有,是不信僧巫一節,已失家風矣。買地至數千金之多,是不信地師一節,又與家風相背。至醫藥則閤家大小老幼,幾於無人不藥,無藥不貴。迨1至補藥吃出毛病,則服涼藥攻伐之,陽藥吃出毛病,則服陰藥清潤之,輾轉差誤,非大病大弱不止。

  弟今年春間,多服補劑,夏末多服涼劑,冬間又多服清潤之劑。余意欲幼弟少停藥物,專用飲食調養。澤兒雖體弱,而保養之法,亦惟在慎飲食,節嗜欲,斷不在多服藥也。

  洪家地契,洪秋浦未到場押字,將來恐仍有口舌。地師僧巫二者,弟向來不甚深信,近日亦不免為習俗所移,以後尚祈卓識堅定,略存祖父家風為要。天下信地信僧之人,曾見有家不敗者乎?北果公屋,余無銀可捐;己亥冬,余登山踏勘,覺其渺茫也。(咸豐十年十二月廿四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地師:風水先生。


  2迨:到,及。

  【譯文】

  澄侯四弟左右:

  接到弟弟的親筆信,得悉弟弟的病快好了,非常欣慰!只是弟弟吃藥過多,又反覆囑咐澤兒為你請醫調治,我很不以為然。我的祖父星岡公在世時,有三不信:不迷信醫藥;不信和尚、巫師;不信風水先生。這三不信,弟弟一定會記得。現在我們弟兄也宜遵守這個訓示,以承繼我家家風。家裡今年做道場兩次,禱祀的事,聽說也經常有,看來不信和尚、巫師一條,已沒有遵從了。買地到幾千兩銀子,看來不信地師…·條,也與家風相違了。至於說到醫藥,全家大小老幼,幾乎沒有人不吃藥,沒有藥不貴,甚至有吃補藥吃出毛病而用涼藥去攻伐的;陽藥吃出毛病,用陰藥去清潤的。這樣反覆的出錯,非大病不可。

  弟弟今年春間多吃補藥,夏末多吃涼藥,冬問多吃清潤的藥。我的意思是想勸弟弟稍微停用藥物,專門用飲食來調養。澤兒雖說體質弱,而保養的方法,只是「慎飲食、節嗜欲」六字,決不在多服藥。

  洪家地契,洪秋浦沒有到場簽字,將來恐怕會有口舌之爭。地師、僧巫二者,弟弟從來不大相信,近來也不免為鄉俗的改變,以後還望自己的卓見要堅定不移,略為保存祖父家風為重要。天下信地師僧的人,你看見哪個家不因此敗落的?北果公屋,我沒有銀子捐。己亥冬天,我登山親自勘察,覺得太渺茫了。(咸豐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)

 

致四弟·不宜非議譏笑他人

 

  【原文】

  澄侯四弟左右:弟言家中子弟,無不謙者,此卻未然。凡畏人不敢妄議論者,謹慎者也。凡好譏評人短者,驕傲者也。諺云:「富家子弟多驕,貴家子弟多傲。」非必錦衣玉食,動手打人,而後謂之驕傲也。但使志得意滿,毫無畏忌,開口議人短長,即是極驕傲耳。

  余正月初四日信中,言戒驕字,以不輕非笑人1為第一義。望弟弟常猛省,並戒子弟也。(咸豐十一年二月初四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不輕非笑人:指不輕易非議譏笑別人。

  【譯文】

  澄侯四弟左右:

  弟弟說家裡子弟,沒有不謙和的,這並非如此。凡屬因為懼怕別人而不敢妄加議論別人的,屬於謹慎謙和的人。凡屬喜歡諷刺批評別人短處的人,屬於驕傲的人。諺語說:「富家子弟多驕,貴家子弟多傲。」不是一定要錦衣玉食,動手打人,才叫驕傲。就是自己感到得志,感到滿意,沒有畏忌,開口議人短長,便叫極驕極傲了。

  我正月初四日信裡,說了戒驕字,要以不輕易非議笑譏笑別人為第一要義。希望弟弟常常猛省,並且告誡子弟。(咸豐十一年二月初四日)

致九弟季弟·做人須清廉謹慎勤勞

【譯文】

  沅、季弟左右:

  帳棚即日趕辦,大約五月可以解送六個營,六月再解送六個營。使新兵略微可以避暑了。小台槍的火藥和大炮的火藥,這邊並沒有區別,也沒有生產兩種火藥。以後決定每月解送火藥三萬斤到弟弟的軍營,不致再發生缺藥的事。王可升十四日回省,老營十六日可以到,到了以後馬上派往蕪湖,以免南岸中段軍力空虛。

  雪琴和沅弟之間嫌隙已根深,一時難以使他們水乳交融。沅弟所批雪琴的文稿,有對的,也有不當的地方。弟弟說雪琴聲色俱厲,凡屬眼睛,都可以看千里,都不能看見自己。聲音面貌方面表現拒人千里之外。往往糟就糟在自己卻看不見。雪琴的嚴厲,雪琴自己不知道。沅弟的聲色,恐怕也未嘗不嚴厲,僅僅是自己不知道。

  曾記得咸豐七年冬天,我埋怨駱文耆待我大薄,溫浦說:「哥哥的臉色,常常給人難堪。」又記得十一年春,樹堂深怨張伴山簡傲不敬。我說樹堂臉色,也拒人於千里之外。看這兩個例證,那沅弟臉色的嚴厲,不是與我與樹堂一樣,自己不明白嗎?

  我家正處鼎盛時刻,我又竊居將相之位。沅弟統率的軍隊近兩萬人,季弟統率的軍隊四五千人,近代像這樣情況的,曾經有過幾家?沅弟半年以來,七次拜君恩,近世像老弟你的又曾經有幾個?太陽到中午便要西落了,月亮圓時意味著會缺。我家正是圓的時侯。管子說:「半斛滿了,由人去刮平;人自滿了,由天去刮平。」我說天刮平是無形的,還是假手於人來刮平,霍氏盈滿了,由魏相刮平,由宣帝刮平。諸葛恪盈滿了,由孫峻刮平,由吳主刮平。等到他人來刮平然後後悔,悔之晚矣!我家正在豐盈的時際,不等天來刮平,也不等人來刮平,我與各位弟弟應當設法自己刮平。自己刮平的道理如何?也不外乎清、慎、勤三個字罷了。我近來把清字改為廉字,慎字改為謙字,勤字改為勞字,尤為明白淺顯,確實有下手做的地方。

  沅弟過去對於銀錢的收與支,往往不很慎重,朋友們譏笑你看輕你,根子就在這裡。去年冬天買犁頭嘴、栗子山,我也不大以為然。以後要不妄取分毫,不寄錢回家,不多送親族,這是廉字工夫。謙字存在內心的別人不知道,但表現在外面的,大約有四方面:一是臉色;一是言事;一是書信;一是僕從屬員。沅弟一次招兵六千人;季弟並沒有報告明白,自招三千人,這是其他統領官絕對做不到的。在弟弟來說還真會辦事,也算順手。而弟弟每次來信,索取帳棚、火藥等物,經常帶譏諷的詞句,不平的話語,對愚兄寫信還這樣,與別人的書信就可見一斑了。

  沅弟的僕人隨員,很有氣焰,臉色言語,與人應酬接觸之時,我沒有看見,而申夫曾經說過,往年對他的語氣,至今感到遺憾!以後宜在這四個方面痛加改正,這就是謙字工夫。我因名聲太大、地位太高,經常害怕祖宗積累遺留給我輩的福澤,由我一個人享受殆盡,所以把勞、謙、廉三字,時刻自勉,也願兩位賢弟用以自勉,自己刮平自己。湖州在初三日失守,可憫又可為訓鑒!(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)

致九弟季弟·必須自立自強

【原文】

  沅季弟左右:沅於人概天概之說,不甚措意,而言及勢利之天下,強凌弱之天下,此豈自今日始哉?蓋從古已然矣。從古帝王將相,無人不由自強自立做出;即為聖賢者,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,故能獨立不俱,確乎不拔。余往年在京,好與有大名大位者為仇,亦未始無挺然特立,不畏強禦之意。

  近來見得天地之道,剛柔互用,不用偏廢,太柔則靡1,太剛則折,剛非暴戾之謂也,強矯而已。柔非卑弱之謂也,謙退而已。趨事赴公,則當強矯,爭名逐利,則當謙退,開創家業,則當強矯,守成安樂,則當謙退。出與人物應接,則當強矯,入與妻即享受,則當謙退。

  若一面建功立業,外享大名,一面求田問捨,內圖厚實。二者皆有盈滿之象,全無謙退之意,則斷不能久,此余所深信,而弟宜默默體驗者也。(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靡:頹廢。

  【譯文】

  沅、季弟左右:

  沅弟對於人刮平、天刮平的說法,不以為然,而說勢利的天下,強凌弱的天下,這難道從今天才開始嗎?那是自古以來就台此。從古的帝王將相,沒有一個人不是由自強自立做出來的。就是聖人、賢者,也各有自強自立的道路。所以能夠獨立而不懼怕,確立而堅忍不拔。我往年在說城,喜歡與有大名聲、有大地位的人作對,也並不是沒有挺然自立、不畏強暴的意思。

  近來悟出天地間的道理,剛柔互用,不可偏廢。太柔就會爛垮,太剛就會折斷。剛不是暴戾的意思,強行矯正罷了。柔不是卑下軟弱的意思,謙虛退讓罷了。辦事情、赴公差,要強矯。爭名奪利,要謙退。開創家業,要強矯。守成安樂,要謙退。出外與別人應酬接觸,要強驕。在家與妻孥享受,要謙退。

  如果一方面建功立業,外享盛名。一方面又要買田建屋,追求厚實舒服的生活。那麼,兩方面都有滿盈的徵兆,完全缺乏謙退的念頭,那決不能長久,我是深信不疑,而弟弟們默默的去體會吧!(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)

 

致九弟季弟·服藥不可大多

  【原文】

  沅、季弟左右:久不接來信,不知季病全愈否?各營平安否?東征局專解沅餉五萬,上海許解四萬,至今尚未到皖。閱新聞紙,其中一條言:何根雲六月初七正法,讀之悚懼1惆帳。余去歲臘尾,買鹿茸一架,銀百九十兩,嫌其太貴。

  今年身體較好,未服補藥,亦示吃丸藥。茲將此茸送至金陵,沅弟配置後,與季弟分食之。中秋涼後,或可漸服。但偶有傷風微恙,則不宜服。

  余閱歷已久,覺有病時,斷不可吃藥,無病時,可偶服補劑調理,亦不可多。吳彤雲大病二十日,竟以不藥而癒。鄧寅皆終身多病,未嘗服藥一次。季弟病時好服藥,且好易方,沅弟服補劑,失之太多。故余切戒之,望弟牢記之。弟營起極早,飯後始天明,甚為喜慰!吾輩仰法家訓,惟早起務農疏醫遠巫四者,尤為切要!(同治元年七月廿五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悚懼:恐懼。

  【譯文】

  沅、季弟左右:

  許久沒有接到來信,不知道季弟的病好了嗎?各省平安嗎?東征局專門解送沅弟軍的五萬兩,上海答應解送四萬兩,到現在還沒有到安徽。看報紙,上面有一條說:何根雲六月初七正法,讀後真有點懼怕和惆悵。我去年十二月底,買了一架鹿茸,花了百九十兩銀子,嫌太貴了。

  今年身體較好,沒有吃補藥,也沒有吃丸藥。現在把這架鹿茸送到金陵,沅弟分配處置以後,與季弟分而食之。中秋以後天氣漸涼,或者可以慢慢吃了。但如果只是偶然傷風感冒,那還是不合適吃。

  我閱歷很久,覺得有病時,決不要吃藥。沒有病時,可偶爾吃點補藥調理,也不可多吃。吳彤雲大病二十天,竟因不吃藥而好了。鄧寅皆終身多病,未嘗吃過一次藥,季弟病時喜歡吃藥,並且喜歡換方子。沅弟吃補藥,過多。所以我告誡你們,千萬牢記。弟弟在軍營起床極早,吃過早飯才天亮,我很高興。我們兄弟遵家訓四條:早起,務農,疏醫,遠巫。尤其迫切和必要。(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)

 

11. 致九弟·述治事宜勤軍

 

  【原文】

  沅弟左右:弟讀邵尹詩,領得恬淡沖融之趣,此是襟懷長進處。自古聖賢豪傑,文人才士,其志事不同,而其豁達光明之胸,大略相同。以詩言之,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,而後有恬淡沖融之趣;自李白韓退之杜牧之,則豁達處多,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沖淡處多。杜蘇二公,無美不備,而杜之五律最沖淡,蘇之七古最豁達,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,而豁達沖淡,二者兼全。吾好讀莊子。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。去年所講生而美者,若知之,若不知之。若聞之,若不聞之一段,最為豁達。推之即舜禹之有天而不與,亦同此襟懷也。

  吾輩現辦軍務,系處功利場中,宜刻刻勤勞,如農之力穡2如賈之趨利,如篙工之上灘,早作夜思,以求有濟。而治事之外,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沖融氣象,二者並進;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,最有意味,余所以令刻勞謙君子印章與弟者此也。

  少荃已克筆太侖州,若再克昆山,則蘇州可圖矣,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,則大局必日振也。(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邵子:即宋代哲學家邵雍。

  2穡:收割莊稼。

  【譯文】

  沅弟左右:

  弟弟讀邵子詩,領會到他詩的恬淡沖融的趣味,這是你襟懷有了長進。自古以來,聖賢豪傑,文人才土,他們的志趣雖不同,而他們的通達光明的胸懷,大體都一樣。以詩來說,一定要先有通達光明的見識,然後才行恬淡沖融的趣味。李白、韓退之、杜牧之,通達的地方多一些;陶淵明、孟浩然,白香山,沖淡的地方多一些。杜、蘇二公,無美不備,而杜的五言律詩最沖淡;蘇的七言古詩最通達。邵堯夫雖然不是詩的正宗,但通達沖淡,兩者兼而有之。我喜歡讀《莊子》,以他的博大胸懷足以有益於我。去年我說生而美好的,好橡知道好像不知道,好像聽到好像沒有聽到那一段,最為通達。推而廣之,舜、禹的有大下而不與,也是這樣的襟懷。

  我們現在在辦軍務,是身處功利場中,應該時刻勤勞,像農夫的努力耕作,像商賈的追求利潤,像船工的背纖走上灘,沒日沒夜,求的是有一個好結果。工作辛勞之餘,便有一遇通達沖融的氣象。兩方面同時前進,那麼,勤勞的事情,會處置得恬淡,最有意味。我之所以叫人刻一顆「勞謙君子」的印章給弟弟,就是這個意思。

  少荃已經克復太侖州,如果再攻克昆山,那麼蘇州就可以考慮去打了。能保住沿江最重要的城市和關隘,大局一定一天天好起來。(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)

 

12.致四弟·述養身有五事

 

  【原文】

  澄弟左右:鄉間谷價日賤,禾豆暢茂,猶是昇平氣象,極慰極慰。賊自三月下旬,退出曹鄆之境,幸保山運河以東各屬,而仍蹂躪及曹宋徐四鳳淮諸府,彼剿此竄,倏忽來往。直至五月下旬一張牛各股,始竄至周家口以西,任賴各股。始竄至太和以西。大約夏秋數月,山東江蘇,可以高枕無憂,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腳亂。

  余擬於數日內至宿遷桃源一帶,察看堤牆,即於水路上臨淮而至周家口。盛暑而坐小船,是一極苦之事,因陸路多被水淹,僱車又甚不易,不得不改由水程。余老境日逼,勉強支持一年半載,實不能久當大任矣。因思吾兄弟體氣皆不甚健,後輩子侄,尤多虛弱,宜於平日請求養身之法,不可於臨時亂投藥劑。

  養身之法,約有一事:一曰眠食有恆1。二曰懲忿,三曰節欲,四曰每夜臨睡洗腳,五曰每日兩飯後,各行三千步。懲忿即余篇中所謂養生以少惱怒為本也。眠食有恆,及洗腳二事;星岡公行之回十年,余亦學行七年矣。飯後三千步,近日試行,自矢永不間斷,弟從前勞苦太久,年近五十,願將此五事立志行之,並勸沅弟與諸子行之。

  余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,門庭可謂極盛,然非可常恃之道,記得已亥正月,星岡公訓竹亭公曰:「寬一雖點翰林,我家仍靠作田為業,不可靠他吃皈。」此語最有道理,今亦當守此二語為命脈。望吾弟專在作田上用工,輔之以書蔬魚豬、早掃考寶八字,任憑家中如何貴盛、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規模。

 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,不恃一時之官爵,而恃長遠之家規,不恃一二人之驟發,而恃大眾之維持。我若有福,罷官回家,當與弟竭力維持。老親舊眷,貧賤族黨,不可怠慢,待貧者亦與富者一般,當盛時預作衰時之想,自有深固之基矣。(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有恆:不變。此處指有規律。

  【譯文】

  澄弟左右:

  鄉里谷價越來越低,禾苗豆苗茂盛,還是一派昇平氣象,十分快慰!敵人自三月下旬退出曹、鄂境內,幸保山東運河以東所屬州縣,但仍然蹂躪了曹、宋、徐、四、鳳、淮幾府,你這裡剿,他那裡竄,忽來忽去。直到五月下旬,張、牛各股,才竄到周家口以西。任、賴各股,才竄到太和以西。大約夏天秋天幾個月,山東、江蘇,可以高枕無憂。河南、皖、鄂,又必會手忙腳亂。

  我準備在幾天內到宿遷、桃源一帶,視察堤牆。從水路去臨淮而到周家口,盛暑坐小船,是很昔的差事。因為陸路多被水淹,僱車又很不容易,不得不改由水路;我年紀越來越接近於老,勉強支持一年半載,實在不能再久擔大任了。我想我們兄弟身體都不太好,後輩子侄尤其虛弱,要在平日計求養身的方法,不可臨急亂看郎中亂吃藥。

  養身的方法,大約有五個方面:一是睡眠飲食有規律;二是制怒;三是節欲;四是臨睡洗腳;五是兩餐飯後,各走三千步。制怒就是我所片的養生以少惱怒為本。眠食有恆及洗腳二事,星岡公行了四十年,我也學了七年,飯後三千步近日試行,從此永不間斷。弟弟從前太勞苦,年近五十,希望把這五個方面的事實行,並勸沅弟和子侄們實行。

  我與沅弟同時封爵開府當督撫,門庭可說極盛一時,然而,不長久可以依仗的。記得巳亥正月,墾岡公訓竹亭公說:「寬一雖點翰林,我家仍然靠作田為業,不可靠他吃飯。」這話最有理,今天也應當以這句知為命脈。希望弟弟在作田上用工,輔以書、蔬、魚、豬、早、掃、考、寶八個字,任憑家裡如何富貴興盛,切不要改變道光初年的規模。

  凡國家道可以長久的,不依仗一時的官爵,而依靠長遠手家規。不依仗一兩個人的驟然發跡,而依靠大眾的維持。我如果有福,罷官回家,當會與弟弟同心竭力維持。老親舊戚,貧困的族黨,不可以怠慢人家,對待貧困的與對待富有的一個樣,在興盛時要想到衰落時,那自然便有深厚堅實的基礎了。(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)

 

13.致九弟·時刻悔悟大有進益

 

  【原文】

  沅弟左右:鄂督五福堂有回祿1之災,幸人口無恙,上房無恙,受驚已不小矣。其屋系板壁紙糊,本易招火;凡遇此等事,只可說打雜人役失火,固不可疑會匪之毒謀,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細。若大驚小怪,胡想亂猜,生出多少枝葉,仇家轉得傳播以為快。惟有處處泰然,行所無事,申甫所謂好漢打脫牙和血吞,星岡公所謂有福之人善退財,真處逆境者之良法也。

  弟求兄隨時訓示申儆,名子自問近年得力,惟有一悔字訣。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,可屈可伸,可行可藏,又每見得人家不是。自從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後,乃知自己全無本領,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,故自戊午至九載,與四十歲以前泅不相同。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,以不怨不尤為用。立者,發奮自強,站得住也。達者,辦事圓融,行得通也。

  吾九年以來,痛戒無恆之弊,看書寫字,從未間斷,選將練兵,亦常留心,此皆自強能立工夫。奏疏公牘,再三斟酌,無一過當之語,自誇之辭,此皆圓融能達工夫。至於怨天本有所不敢,尤人則尚不能免,亦皆隨時強制而克去之。

  弟若欲自儆惕2,似可學阿兄丁戊二年之悔,然後痛下針貶,必有大進。立達二字,吾於己未年,曾寫於弟之手卷中,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強,但於能達處尚欠體驗,於不怨尤處,尚難強制。吾信中言皆隨時指點,勸弟強制也。趙廣漢本漢之賢臣,因星變而劾魏相,後乃身當其災,可為殷鑒。默存一悔字,無事不可挽回也。(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)

  【註釋】

  1回祿:傳說中的火種。此處指火災。

  2儆惕:敬惕。

  【譯文】

  沅弟左右:

  鄂督署的五福堂遭了火災,幸虧人日沒有事,上房也無事,只是受驚嚇不小。那裡的房子是木板牆壁加紙糊,本來容易招火。凡屬遇到這種事,只能說是打雜的人失火,不要懷疑到是敵匪的毒計,尤其不要怪是仇家的奸細干的。如果大驚小怪,胡思亂猜、添枝增葉,那傳播起來非常快。只有處處泰然處之,行若無事,像申甫說的那樣,好漢打脫牙齒和血吞。星岡公說的,有福的人善於退財,真是處於逆境的人自安好辦法。

  弟弟要求為兄時訓示,為兄自問近年來,得力於一個「悔」字訣。過去自負,以為自己的本領大,可屈可伸,可行可藏,又每每看見別人的不是。自從丁已、戊午大悔大悟之後,才知道自己沒有本領。什麼事都看得見別人有幾分對的。所以自戊午到現在九年裡,與四十歲以前完全不同。大約以能劉創為體,以不怨不尤為用。立,是發奮自強,站得住的意思。達,是辦事周到,行得通的意思。

  我九年以來,痛下決心改掉沒有恆心的毛病,看書寫字,從不間斷。選將練兵,也當留心,這都是自強自立的工夫。奏疏公牘,再三斟酌,沒有一句過頭的話,沒有一個自誇的詞,這都是圓熟到能達的工夫。至於說到怨天,本來就不敢;尤人還不可隆免,也隨時強制自己盡量克服。

  弟弟如果想自己警惕,似乎可以學為兄丁戊二年的悔悟,然後痛下針貶,定會有大進益。立達二字,我在已未年曾經寫在弟弟的手捲上,弟弟也時刻想自立自強,但對於達字還缺乏體驗,對於不怨天尤人,還難以強制。我在信中隨時指點,勸弟弟強制自己。趙廣漢本來是漢的賢臣,因星變而彈劾魏相,後來身受其災,可以作為殷鑒。心裡暗暗存一個悔字,沒有什麼事不可以挽因呢。(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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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書篇

致諸弟·述求學之方法

【譯文】
  四位老弟足下:
  九弟的行程,預計現在可以到家。自從在任邱發信之後,至今沒有接到第二封信,不勝懸念之至!不知道路上有什麼艱難險阻嗎?四弟六弟院試,預計現在應該有結果了,而折差許久也不見來,實在叫人懸望!
  我身體和六弟在京時一樣,總以耳鳴為苦。問了吳竹如,他說:「只有靜養,不是藥物所能治癒的。」而應酬一天天繁多,我又從來性子浮躁,哪裡能實實在在靜養?準備搬到內城住,可以省一半路程往返,現在房子還沒有找到。我時刻悔恨,終沒有能夠洗滌自新。九弟回去以後,我決定雙日讀經,早日讀史。讀經常常是懶散不沉著,讀《後漢書》已用硃筆點過八本,雖說都不記得,而比去年讀《前漢書》領會要深刻些。
  吳竹如近日往來很密。來了便要作整天的談話,聽說的都是關於身心健康、國家大事。他說有個竇蘭泉的,雲南人,悟道非常精當平實,竇對我也很瞭解。彼此之間還沒有詳訪過。竹如一定要我搬進城裡住,因為城裡的鏡海先生司以師事,倭艮峰先生和竇蘭泉先生可以友事,師友夾持,就是一個懦夫也要立志。我想朱子說過:「做學問好比熬肉,先要用猛火煮,然後用慢火溫。」我生平的工夫,全沒用猛火煮過。雖然有些見識,是從悟境得到,偶爾用功也不過優遊玩索罷了。好比沒有煮熟的湯,馬上用溫火溫,越溫越不熱。因此,急於想搬進城裡去,排除一切雜念,從事於「克己復禮」的學問。
  鏡海、艮峰兩先生,也勸我快搬。城外的朋友,也有想常常見面的幾個人,如邵惠西、吳子序、何子貞、陳岱雲。惠西常說與周公謹交,如喝醇酒,我們兩人有這種風味,所以每次見面就長談捨不得分手。子序的為人,我至今不能定他的品味,但是見識卻是博大精深,常教我說:「用功好比挖井,與其挖好幾井而看不見泉水,不如老挖一口井,一定要挖到看見泉水,那就取之不盡,用之不竭了。」這幾話正切合我的毛病,因為我就是一個挖井而不見泉水的人。
  何子貞與我討論書法非常相合,說我真的懂得書法的訣竊,決不可自暴自棄。我常常說天下萬事萬理,都同於乾坤二字,就以書法來說,純粹用神韻去寫,週身大氣彭蕩,脈絡周通,潛心內轉,這就是乾的道理。結構精巧,向背有法,修短合度,這就是坤的道理。乾,從神韻而言;坤,從形體而論。禮樂不可一喇離身,也是這道理。樂,本於乾;禮,本於坤。寫字而優遊自得,真力彌滿,就是樂的意味了。絲絲入扣,轉折合法,就是禮的意味了。偶爾與子貞談到這些,子貞覺得很對,說他生平得力,全在這些了。
  陳岱雲與我處處痛癢相關,這是九弟知道的。寫到這裡,接到家信,知道四弟六弟沒有入學,很遺憾!但是科名的有和沒有,早或遲,總是生前注定的,一點不能勉強。我們讀書,只有兩件事:一是進德,講求誠正修齊的道理,以做到不負一生;一是修業,操習記誦詞章的技巧,以做到自立自衛。
  進德的事,難以盡言。至於修業的衛身,我來說一說。衛身沒有比謀生更大的事了。農、工勞力,是謀生;士人勞心,也是謀生。所以說,或者在朝廷當官拿俸祿,或者在家鄉教書以餬口,或者做傳傳達達的事當食客,或者參加人家的府幕做賓客,都是用自己所修的業,達到謀生無愧於心的滿足。科名,是當官拿俸祿的階梯,也要衡量自己學業如何,將來不至於尸位素餐,得了科名心裡不感慚愧。謀生謀得謀不得,窮通由天作主,予奪由人作主,業精不精,由自己作主。
  然而我沒有見過精而終於謀不到生的。農夫如果努力耕種,雖然會有饑荒,但一定有豐歲。商人如果積藏了貸物,雖然會有積壓,但一定會有暢銷的時侯。讀書人如果能精學業,那怎見得他不會有科名呢?就是終於得不到科名,又怎見得不會有其他謀生的途徑呢?因此說,只怕業不精了。要求業精,沒有別的辦法,要專一罷了。諺語說:「技藝多了不能夠養身,說他不專一。」我挖井多而沒有泉水可飲,是不專的過錯。
  各位弟弟要力求專業,如九弟志在書法,也不廢棄其他,但每天寫字的工夫,不可不提起精神,隨時隨便什麼事,都可以觸動靈感。四弟六弟,我不知道他們心裡有專門的愛好沒有?如果志向在窮經,那麼應該專門研究一種經典。如果志向在制藝,那麼應該專門研究一有的文稿。如果志向在作古文,那麼應該專門看一家文集。作各種體裁的詩也一樣,作試帖也一樣,萬萬不可以兼營並鶩。樣樣去學一定一無所長。切囑切囑!千萬千萬!
  以後寫信來,各位弟弟專攻的學業,務必寫明,並且要詳細提出問題,詳述自己的心得,長篇累牘的寫來,使我讀了之後,就可以知道你們的志趣和見識。專一門的人,一定會有心得,也一定有疑問。弟弟們有心得,告訴我可以一起欣賞;有疑問,告訴我可以一起來分析。並且寫得既詳細,那麼四千里外的兄弟,好像在一問房裡見面,那是何等快樂的事啊!
  我生平對於倫常之中,只有兄弟這一倫,愧疚太深。因為父親以他所知道的,盡力教我。而我不能以我所知道的,儘教弟弟們,是大不孝!九弟在京城一年多,進步不多,每一想起,真是無地自容。以後我給弟弟寫信,總用這種格子紙,弟弟們要留著,每年訂成一冊,其中的好處,萬不可以隨便看過。弟弟們寫信寄我,也要用一色格子紙,以便裝訂,兄國藩手具。(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)

致諸弟·勉勵自立課程

【譯文】
  諸位賢弟足下:
  九弟到家,遍走各親戚家,一定有一番盛況,為何不詳細告訴我?四妹小產,以後生育很難,然而這件事最大,決不可以人力去勉強,要勸他家只要聽其自然,不可過於固執。又聽說四妹起床最遲,往往是他的姑婆服侍她,這是反常的事情,最容易折去福澤。天下沒有不孝的婦女而可以得好處的。弟弟們要時時勸導她,曉之以大義。
  弟弟們在家讀書,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?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來,雖淤懶惰仍如往日,而每天用楷書寫日記,讀史書十頁,生病在記茶餘偶讀一則,這三件事,沒有間斷過一回。十月二十一日,發誓永遠戒掉吃水煙,至今已經兩個月不吃,習慣成自然了,我自己設的課程很多,只是記茶餘偶談,讀史十頁,寫日記楷本,這三件事,發誓終身不同斷。弟弟們每天自己設立課程,必須天天不間斷,就是行船走路,也要帶在身邊。我除這三件事以外,其他課程不一定求其有成,而這三件,將終身實行。
  以前我說過立志作《曾氏家訓》一部,曾經與九弟詳細說到過,後來因為采擇經史,如果不是經史爛熟胸中,那麼會割裂零碎,毫無線索,至於采擇諸子各家的言論,工作尤其浩繁,雖然抄幾百卷,還是不完全。然後才知道古人作《大學衍義》《衍義補》這些書,胸中自有條例,自有議論,而隨意引證,不是翻書遍抄。然後才知道著書的難。所以暫時不作《曾氏家訓》。如果將來胸中道理多了,議論貫通了,仍舊可以去作。
  現在朋友愈多,講求躬行心得的,有鏡海先生,艮峰前輩,吳竹如、竇蘭泉、馮樹堂,窮經悟道的,有吳子序、邵慧西,講詩、文、字而藝通於道的,有何子貞。才氣奔放,有湯海秋。英氣逼人,志大神靜的,有黃子壽,又有王少鶴,名錫振,廣西主事,年二十六歲,張筱甫的妹夫。朱廉甫,名琦,廣西乙未翰林。吳莘畬,名尚志,廣東人,吳撫台的世兄。龐作人,名文壽,浙江人,這四位,先聞我的名來拜訪,雖說他們的學問有深淺,卻都是有志之士,不甘居於庸碌輩的人物。
  京城是人文薈萃之地,不去探求便沒有,越去探求就越多。近來聽說好朋友很多,我不想先去拜訪別人,恐怕徒然標榜虛名。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到,是大有益處的。標榜以盜虛名,是會受大損失的。天下有獲益的事,便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,不可不加辨別。
  黃子壽近作《選將論》一篇,共六千多字,真是奇才。黃子壽戊戊開始作破題,而六年之中,便成就了大學問,這是天分獨一無二,萬萬不是學得到的,弟弟們不必震驚。我不願弟弟們學他,但願弟弟們學吳世兄、何世兄。吳竹如的世兄,現在也學艮峰先生記日記。言,有規矩;行,有法則,他的靜氣工夫實在可愛!
  何子貞的世兄,每天從早到晚,總是溫書。三百六十天,除了做詩文外,無一刻不是溫書,真是有恆的人。所以我從前限你們的功課,近來寫信從不另開課程,都是要你們有恆罷了。因為士人讀書,第一要有志氣;第二要有見識;第三要人恆心。有志氣就決不甘居下游;有見識就明白學無止境,不敢以一得自滿自足,如河伯觀海、井蛙窺天,都是無知;有恆心就決沒有不成功的事。這三個方面,缺一不可。弟弟們現在只有見識不是馬上可以廣搏的。至於有志有恆,弟弟勉勵吧!我身體很弱,不能若想,苦想便頭昏;不能久坐,久坐便倦乏。時刻所盼望的,只有幾位弟弟罷了。
  明年正月,躬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壽。京城以進十為正慶。我本準備在戲園設壽筵,竇蘭泉和艮峰先生勸止。所以不準備辦。因京城張筵唱戲,名叫慶壽,實際上是打把戲。蘭泉之所以勸止,就是這個緣故,現在作了壽屏兩架,一架是淳化箋四大幅,是例子貞撰文並書,字有茶碗口大,一架冷金箋,是吳子序撰文,我自己寫字。淳化箋是內府用紙,紙旱如錢幣,光彩奪目,平常琉璃廠沒有,昨天偶爾有了,因此買了四張。子貞的字很古雅,可昔太大,萬不能寄回,奈何?書不盡言,請弟弟鑒察,兄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)

附課程表
  一、主敬、整齊嚴肅、無時不俱,無事時心在腔子裡,應事時專一不
  雜。
  二、靜坐、每日不拘何時,靜坐一會,體驗靜極生陽來復之仁心,正位
  凝命,如鼎之鎖6。
  三、早起、黎明即起,醒後勿沾戀。
  四、讀書不二、一書未點完,斷不看他書,東翻西閱,都是徇外7為人。
  五、讀史、廿三史每日讀十頁,雖有事,不間斷。
  六、寫日記、須端諧,凡日問過惡,身過,心過,口過,皆己出,終
  身不間斷。
  七、日知其所亡8、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,分德行門,學問門,經濟
  門,藝術門。
  八、月無忘所能、每月作詩文數首,以驗積理之金寡,氣之盛否。
  九、謹言、刻刻留心。
  十、養氣、無不可對人言之事,氣藏丹田。
  十一、保身、謹遵大人手諭,節欲,節勞,節飲食。
  十二、作字、早飯後作字,凡筆墨應酬,當作自己功課。
  十三、夜不出門、曠功疲神,切戒切戒!

 

 

 

致諸弟·講讀經史方法

【譯文】
  諸位老弟足下:
 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,六弟、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發的家信,四弟的信三頁,句句話平實,責備我對人不講寬恕。非常對。說每月寫信,徒然用空洞的言語責備弟弟,卻又不能有實在的好消息,叫堂上大人聽到兄長的話,懷疑弟弟們的粗俗庸碌,使弟弟們無地自容。這幾句話;為兄的看了不覺出汗。我去年曾經和九弟閒談,說過:「為人子的,如果使父母看見我好些,其他兄弟都不及我,這便是不孝,如果使族黨稱讚我好,其他兄弟都不如我,這便不梯。·為什麼?因使父母便有討好的念頭,在暗中用計策,使自己得到好名聲,而使其它兄弟得壞名聲,那以後的嫌隙,便由這裡嚴生。劉大爺、劉三爺,兄弟都想做好人,最後變為仇敵,因劉三爺得好名聲於父母族黨之中,而劉大爺得壞名聲的緣故。」今天四弟所以責備我的,正是這個道理,我所以讀了以後汗顏。但願我們兄弟五個,都明白這個道理,彼此互相原諒。兄長以弟弟得壞名聲為憂,弟弟以兄長得吁名聲為樂。兄長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,使弟弟得好名聲、是兄長的罪過,弟弟不能盡道義上的責任,使兄長得好名聲,是弟弟的罪過,如果都這麼想,那麼一萬年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嫌隙了。
  衡陽的風俗,只有冬學要緊。自五月以後,老師、弟子都是奉行故事回去罷了。同學的人,都是庸碌鄙俗沒有志向的人,又最喜歡譏風人,他們取笑的方法不一樣,總之離不開輕鬆薄二字。四弟如果到衡陽去,他們必定會笑你是翰林的弟弟,真薄俗可惡。鄉問沒有朋友,實在是第一恨事,不僅沒有益處,並且大有害處。習俗傳染人,就是說入鮑魚之室,久而不聞其臭,慢慢同化了。兄氏常和九弟提到,談衡陽不可以讀書,漣濱不可以讀書,因為無益有損的朋友大多了的緣故。
  現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覺庵老師學,那千萬要聽兄長的囑咐,但學明師的好處增益自己,不要受那些無益有害的朋友的損壞。接到這封信,立即帶厚二到覺庵老師處受業。學費今年謹呈錢十掛。兄長在八月準定付回,不至於連累到家裡。不是不想還送得豐厚一點,實在是做不到。兄長最感憂慮的是。同學的人,沒有志氣而一味嬉游。端午節以後,放散不幹事,怕弟弟和厚二也跟著學壞樣子,切實吝戒啊!凡屬從老師受業,一定要經歷許久然後可以獲益,四弟與季弟,今年從覺庵老師,如果地方相安,明年還繼續。如果一年換一個地方,那便是沒有恆心,見異思遷,想求得進步難上難。
  六弟的信,是一篇絕妙的古文,剛健像昌黎,深拗像半山。我論述古文,總要有倔強不馴的氣質,越拗越深的意思,所以在太史公以外,獨取昌黎、半山兩家。論詩也贊成傲兀不群的,論書法也一樣。每每這麼認為,卻不輕易談論。近來得了何子貞這位朋友,兩人意見非常相合,偶爾談一兩句,兩個便相對而笑。不知六弟生成有這一枝妙筆,過去時常看見你的文章也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,今天看了這封信,才知道弟弟是一個不羈的人才,歡喜得很!凡屬兄長有志向而力不從心的,弟弟你都可以做到。
  信中說兄長與諸位君子講學,恐怕日久漸漸成了朋黨,所見很是,但是弟弟盡可放心,兄長最怕標榜,常常悄然自謙不表露,決不至於有所謂門戶的嫌疑。信中說四弟浮躁不虛心,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,四弟應當看作良藥對待。信中又說弟弟的牢騷,不是小人的熱中於此。是志士仁人的愛惜光陰。讀到這裡,不禁惘然有所失!恨不得生兩個翅膀飛到家裡,將老弟勸慰一番,縱談幾天才快活。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學,那些謠言又會說學院裡徇了情,眾口爍金,從何去辯解?所謂塞翁失馬,安知非福?科名遲早,實在是前生注定。雖說是愛惜光陰的念頭很迫切,而不必為了那個虛名而耿耿於懷。
  來信說看了《禮記疏》一本半,浩浩蕩蕩,苦無所得,今已廢棄,不敢再讀,現讀《朱子綱目》,每天十多頁。說以這裡,兄長不勝悔恨,恨早年不曾用功,如今雖想教弟弟,好比瞎子相引路,只能指引大路,要求一點不錯,太難了:但兄長最喜歡苦思,又得幾位益友相互質問證實,對於讀書的道理,一定有共同不易的幾個方面。窮經必專心一經,不可廣泛騖多。讀經以研究尋找義理為本,考據各物為末。讀經有一個耐字訣竅,一句不通,不看下句,今天不通,明天再讀,今年不通,明年再讀,這就叫耐心。讀史的方法,最妙的辦法是設身處地。每看一處,好比我就是當時的人,應酬宴請在其中。不必要人人都能記得,只記一人,好像在接近這個人一樣;不必要事事能記得,只記一事,好像親臨其事。經,主要是究追其理;史,主要是考實其事。離開這兩方面,別無可學。
  因為從西漢以至於今,識字的讀書人,大約有三種途徑:一是義理之學;一是考據之學;一是詞章之學。往往各執一門學問,而去攻擊其他兩門學問。兄長的私人意見;以為義理之學最大。義理明白了,那實行起來更可抓主要害,經濟臣有了根本,詞章之學,也是發揮義理的。考據之學,我覺得沒有可取。這三種途徑,都從事經史,各有各的門徑。我覺得想讀經史,便應研究義理,那樣更專一而不分散。所以經要專守一經,史要專熟一史,讀經史專主義理,這都是守約的道理,的確不可改的。
  假如說到經史以外,諸子百家,汗牛充棟。或者想讀它,但應當讀一人的專集,不應當東翻西翻。如讀《昌黎集》,那眼睛看的,耳朵聽的,無非昌黎而已,以為天地間除《昌黎集》外,再沒有其他書了。這一集沒有讀完,決不換他集,也是專字訣竅。六弟謹記住,讀經讀史讀專業,講義理之學,這是有志的人萬不可改易的。聖人復起,也一定聽從我的話。然而,也僅僅為有大志的人而言。假若說到科名之學,則要讀四書文,讀試律賦,頭緒很多。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資較低,必須做科名的學問。六弟既然有大志,不圖科名可以,但要守一耐字訣。看來信說讀《禮記疏》,似乎不能耐,勉之勉之!
  兄長少時天分不低,以後天天與庸碌鄙俗的人相處,完全沒有見聞,竅要的地方被閉塞很久。以乙未年到京城後,開始有志學詩、古文和書法,只惜沒有良友。近年尋一兩個良友,才知道有所謂經學、經濟者,有所謂躬行實踐者,才知道范、韓可以學到手,司馬遷、韓愈倉可以學到手,程、朱也可以學到手。感慨之餘,便想盡洗過去的污穢,以為新人,以為父母的孝子,以為弟弟們的先導。無如體氣太弱,耳鳴不止,稍稍用心,便感勞累。每天思念,天老爺既限制我不能苦思,那是天不要我成就我的學問。所以近日以來意志很疏懶鬆散。
  來信又說四弟與季弟地從覺庵老師受業,六弟九弟仍然來京,或肄業城南,等等,兄長想得弟弟們共住京城,這種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。自從九弟辛丑秋想回家,兄長百計挽留,九弟可以證明這一點。及到去年秋決計南方兄長實在沒有辦法,只得聽他自便。如果九弟今年再來,則一年之內,忽去忽來,不僅堂上大人不肯,就是旁觀者也會笑我兄弟輕舉妄動。並且兩弟同來,路費要花八十金,現在實在難以措辦,六弟說能夠自己解決,也是沒有經歷過甘苦的話。如果我今年能得到一個差事,兩弟今年冬天與朱嘯山同來好了,如六弟不以為然,那再寫信來商量。
  九弟的信,寫家事詳細,可惜話說得太短。兄長寫信常常太長,以後截長補短為好。堯階如果有大事,弟弟中隨去一人,幫他幾天,牧雲接我長信,為何沒有回信?是不是嫌我的話太直了?扶乩的事,完全不可信。九弟總要立志讀書,不要想這些事。季弟一切,都要聽諸位哥哥的話,這次通信兵走得很急,不得閒抄日記本,其餘容我以後再告。(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)

 

 

 

致諸弟·勸述孝悌之道(學問貴實用)

【譯文】
  澄侯、叔淳、季洪三弟左右:
  五月底連接三月初一,四月十八日兩次所發家信,四弟的信,都見真性情,有困心衡慮、鬱積思通的氣象,這件事決不可以求快,快了便成了撥苗助長,不僅沒有益處,而且有害。只要日積月累,像愚公移山一樣,終有豁然貫通的時侯,越起快越易錮、蔽塞,來信往往詞不達意,我能諒解他的苦衷。
  今天的人都把學字看鍺了。如果仔細讀賢賢易色一章,那麼絕大的學問,就在家庭日用中間,在孝、悌二字上盡一分,便是一分學,盡十分,便是十分學。今天的人讀書,都是為了科名,對於孝、悌、倫、紀的大義,反而似乎與讀書不相干,殊不知書上所寫的,作文時代聖賢說的,無非是要明白這個道理。如果真的事事做到,那麼就是筆下寫不出來,又有什麼關係呢?如果件件事不能做,並且有虧於倫紀之大義,那即使文章說得好,也只算得一個名孝中的罪人。
  賢弟性情真摯,而不善詩文,何不天天在孝、悌兩字上下工夫?《曲禮》內則所說的,句句依它去做,務使祖父母、父母、叔父母沒有一時不安樂,沒有一刻不舒適。往下對於兄弟妻子,都和藹有恩,井然有序,這真是大學問。如果詩人不好,這是小事不必計較,就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值一個錢。不知道賢弟肯聽這話不?科名之所以不貴,是說它足以承堂上大人的歡心,說拿了俸中祿可以養親。現在,我已得到,即使弟弟們不得,也可以承歡,也可以養親,何必各位弟弟都得呢?賢弟如果細想這個道理,而在孝、悌上用功,不在詩文上用功,那麼詩文不希望它進步都自然會進步。
  凡寫字總要得一種勢頭,使一筆可以走千里。三弟的字,筆筆沒有氣勢,所以侷促而不能遠縱。去年曾經和九弟說過,我想是近來忘記了吧。九弟想看我的白折,我所寫的折子很少,所以不寄了。
  地仙為人家主持喪事,害人一家,喪良心不少,沒有不家敗人亡的,不可以不極力去阻止凌雲。至於紡棉花的說法,如直隸的三河縣、靈壽縣,無論貧與富,男與女,人入紡布為生,好比我們那兒靠耕田為生一樣,江南的婦女耕田,如同三河的男人紡布是一樣,湖南如瀏陽的夏布,祁陽的葛布,宜昌的棉花,都是不論貪官男女,都依靠以為生計,這並不足奇怪。只是風俗難於速變,一定要駭人聽聞,不如刪去一段為紗刪言,兄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)

 

 

致諸弟·必須立志猛進

【原文】
  四位老弟足下,自七月發信後,未接諸弟信,鄉間寄信,較省城寄信百倍之難,故余亦不望。然九弟前信,有意與劉霞仙同伴讀書,此意甚佳,霞仙近來讀朱子書,大有所見,不知其言話容止,規模氣象如何?若果言動有禮,威儀可則,則直以為師可也,豈特友之哉?然與之同居,亦須真能取益乃佳,無徒浮慕虛名;人苟能自立志,則聖賢毫傑,何事不可為?何必借助於人?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我欲為孔孟,則日夜孜孜,惟孔孟之是學,人誰得而御1我哉?若自己不立志,則雖日與堯舜禹湯同住,亦彼自彼,我自我矣,何與於我哉?
  去年溫甫欲讀書省城,我以為離卻家門侷促之地,而與省城諸勝己者處,其長進當不可限量,乃兩年以來,看書亦不甚多,至於詩文,則絕無長進,是不得歸咎於地方之促也。
  去年餘為擇師丁君敘忠,看以丁君處太遠,不能從,余意中遂無他師可從。今年弟自擇羅羅山改文,而嗣後沓無消息,是又不得歸咎於無良友也。日月逝矣,再過數年,則滿三十,不能不趁三十以前,立志猛進也。
 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,此余所深愧者;他人與余交,多有受余益者,而獨諸弟不能受受之益,此又余所深恨者也!今寄霞仙信一封,諸弟可抄存信稿而細玩之,此餘數年來學思之力,略具大端。六弟前囑余將所作詩抄錄寄回,余往年皆未存稿,近近存稿者,不過百餘首耳,實無暇抄寫,待明年將全本付回可也。國藩草。(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)
  【註釋】
  1御:抵禦,阻止。
  【譯文】
  四位老弟足下:
  自七月發信以後,沒有接到弟弟們的信。鄉里寄信,比省城寄信要難百倍,所以我也不望。然而九弟前次信中說他有意與劉霞仙同伴讀書,這個想法很好。霞仙近來讀《朱子》的書,大有所見,但不知道他的談吐容貌、規模氣象怎樣?如果言語行為有禮。威儀可為表率,那麼師從他也可以,哪裡只限於朋友呢?但與他同住,也要真能收益才好,不要徒然仰慕別人的虛名。一個人假若自己能立志,那麼,聖賢豪傑,什麼事情不可為?何必一定要借助別人呢?我想仁,仁便達到了。我要做孔、孟,那就日夜孜孜以求,惟有孔、孟才去學,那又誰能抵禦得住呢?如果自己不立志,那丟雖說天天與堯、舜、禹、湯同住,也是他是他,我是我,又與我有何關係?去年溫甫想到省城讀書,我以為離開家庭侷促的狹小天地,而與省誠那些強過自己的人相處,進步一定不可限量的。兩年以來,看書也很多,至於詩文,則決沒有長進,因而不得歸咎於天地的侷促。
  去年我為他選擇丁君敘忠,後來因丁君處大遠了,不從,我意中便沒有其他老師可從了。今年弟弟自己選擇羅羅山改文,以後卻杳無消息,歷而又不得歸咎於沒有良師益友。日月時光飛逝了;再過幾年,就滿三十,不能不趁三十歲前,立志猛進。
  我受父親教育,而不能教弟弟成名,這是我深感慚愧的。別人與我交,多數受到我的益處,而獨獨幾位弟弟不能受益,這又是我深堯痛恨的。今寄霞仙信一封,各位弟弟可抄下來細細把玩,這是我數年來學習思考的力作,規模大體上具備了。六弟囑咐我把作的詩抄錄寄回,我往年都沒有存槁,近年存了稿的,不過百多首。實在沒有時間抄寫,等明年把全本付回好了。國藩草。(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)

 

致諸弟·讀書必須有恆心


  【原文】
  四位老弟足下:前月寄信,想已接到。余蒙祖宗遺澤1,祖父教訓,幸得科名,內顧無所憂,外遇無不如意,一無所缺矣。所望者,再得諸弟強立,同心一力,何患令名不顯,何愁家運這不興。欲別立課程,多講規條,使諸弟遵而行之,又恐諸弟習見而生厭心;欲默默而不言,又非長兄督責之道。是以往年常示諸弟以課程,近來則只教以有恆二字。所望於諸弟者,但將諸弟每月功課,寫明告我,則我心大慰矣!
  乃諸弟每次寫信,從不將自己之業寫明,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諸事;此時家中重慶2,外事又有我照料,諸弟一概不管可也。以後寫信,但將每月作詩幾首,作文幾首,看書幾卷,詳細告我,則後寫信,但將每月作詩幾首,作文幾首,看書幾卷,詳細告我,則我歡喜無量!諸弟或能為科名中人,或能為學問中人,其父母之令子一也,我之允喜一也。慎弗以科名稍遲,而遂謂無可自力也。如霞仙今日之身份,則比等閒之秀才高矣。若學問愈進,身份愈高,則等閒之舉人進士,又不足論矣。
  學問之道無窮,而總以有恆為主,兄往年極無恆,近年略好,而猶未純熟。自七月初一起,至今則無一日間斷,每日臨帖百字,抄書百字,看書少須滿二十頁,多則不論。自七月起,至今已看過《王荊公3全集》百卷,《歸震川4文集》四十卷,《詩經大全》二十卷,《後漢書》百卷,皆硃筆加圈批。雖極忙,亦須了本日功課,不以昨日耽擱,而今日補做,不以明日有事,而今日預做。諸弟若能有恆如此,則雖四弟中等之資,亦當有所成就,況六弟九弟上等之資乎?
  明年肄業之所,不知已有定否?或在家,或在外,無不可者,謂在家不好用功,此巧於卸責者也。吾爭在京,日日事務紛冗,而猶可以不間斷,況家中萬萬不可及此間之紛冗乎?
  樹堂均仙自十月起,每十日作文一首,每日看書十五頁,亦極有恆。諸弟試將《朱子綱目》過筆圈點,定以有恆,不過數月,即圈完矣。若看註疏5,每經不過數月即完,切勿以家中有事,而間斷看書之事,又勿以考試將近,而間斷看書之課。雖走路之日,到店亦可看,考試之日,出場亦可看也。兄日夜懸望,獨此有恆二字告諸弟,伏願諸弟刻刻留心。兄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)
  【註釋】
  1遺澤:祖輩遺留下來的恩澤。
  2重慶:舊時指祖父母、父母為健在。
  3王荊公:宋代政治家王安石。
  4歸震川:明代學者歸有光。
  5註疏:後人對前代文章典籍所作註解、疏證。
  【譯文】
  四位老弟足下:
  前月寄的信,想已接到。我承蒙祖宗留下的遺澤,祖父的教訓,幸運的得了科名。沒有內顧之憂,卻有得意的外遇,算是一無所缺了,所希望的,是弟弟們個個自強自立,同心協力,又怕什麼名聲不顯赫,家運不興旺呢,想另立課程,多講條規,使弟弟們遵行,又恐怕弟弟們見而生厭;想默默不說,又怕失了兄長督責的道義。所以往年常限弟弟們的功課,近來只強調有恆二字,所希望弟弟們的,是把每月功課,寫明白告訴我,那我的心裡便有了安慰。
  但弟弟們每次寫信,從不把自己的學業寫明白,只是喜歡說家事和京城中的事。這個時侯,家裡正處於慶祝氣氛之中,外面的事又有照料。弟弟們可以一概不管,只要把每月作詩幾首,作文幾篇,看書幾卷,詳細告訴我,那我太高興了。各位弟弟或者可以成為科名中的人,或者可以成為學問中的人,但為父母的令子卻都一樣,這是我高興的第一一點。要慎重,不要以科名遲了,便說自己不行。如霞仙,今天的身份,比一般的秀才就高一些。如果學問再進,身份更高,那一般的舉人進士,又不必去說了。
  學問是沒有窮盡的,總以有恆為主。兄長往年沒有恆心,近年略好,而還沒有純熟。自七月初一起,至今沒有一天間斷。每天臨帖百字,抄書百字,看書至少二十頁,多不論。自七月起,到現在已經看過《王荊公文集》百卷,《歸震川文集》四十卷,《詩經大全》二十卷,《後漢書》百卷,都硃筆加圈點批注。雖然很忙,也要了結當天功課,不因昨天耽擱了,今天補做,也不因明天有事,今天預先做。弟弟們如果能這樣有恆,那四弟雖是中等的姿質,也應當有所成就,何況六弟、九弟是上等姿質呢?
  明年肄業的地方,不知定了沒有?或者在家,或者在外,都無不可。說在家不好用功,這是巧於卸責。我現在京城,天天事務紛冗,都可以不間斷,何況在家呢?
  樹堂、筠仙從十月起,每十天作文一篇,每天看書十五頁,也很有恆。弟弟們試著把《朱子綱目》過目圈點,堅持有恆,不要幾月,就看完了。如果看註疏,每經不過幾個月就看完,切不要強調家中有事,而間斷看書。也切不要強調考試將近,而間斷看書。就是走路的時侯,到店的時侯,都可以看。考試那天。出場也可以看。兄長日夜懸望,只有「有恆」二字告弟弟們,願弟弟們時刻留心。兄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四年二一月二十一日)

 

致諸弟·按月作文寄京


  【原文】
  四位老弟足下:去年十二月廿二日,寄去書函,諒已收到。項接四弟信,謂前信小注中,誤寫二字,其詩此即付還,今亦忘其所吳語何矣。諸弟寫信,總雲倉忙,六弟去年曾言南城寄信之難,每次至撫院齋奏廳打聽云云,是何其蠢也?靜坐書院三百六十日,日日皆可信,何必打聽聽差行期而後動筆哉?或送至提塘,或送至岱雲家,皆萬無一失。何必問了無涉之齋奏廳哉?若弟等倉忙,則兄之倉忙,殆過十倍,將終歲無一字寄家矣。
  送王五詩第二首,弟不能解,數千里致書來問,此極虛心,余得信甚喜;若事事勤思善問,何患不一日千里,茲另紙寫明寄口。家塾讀書,余明知非諸弟所甚願,然近處實無名師可從。省城如陳堯農、羅羅山,皆可謂名師,而六弟、九弟,又不善求益;且住省二年,詩文與字,皆無大長進。如今我雖欲再言,堂上大人亦必不肯聽。不如安分耐煩,寂處裡鬥,無師無友,挺然特立,作第一等人物,此則我之所期於諸弟者也。
  昔婺源汪雙池先生,一貧如洗,三十以前,以窯上為人傭工畫碗。三十以後,讀書訓蒙,到老終身不應科舉,卒著收百餘卷,為本朝有數名儒,彼何嘗有師友哉?又何嘗出里閭1?余所望於諸弟者,如是而已,然總不出乎「立志」「有恆」四字之外也。
  買筆付回,須待公車歸,乃可帶回,大約府試、院試可待用,懸試則趕不到也。諸弟在家作若能按月付至京,則余請樹堂隨到隨改,不過兩月,家中又可收到。書不詳盡,余俟續縣。兄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)
  【註釋】
  1閭:里巷的大門,此處指家鄉大門。
  【譯文】
  四位老弟足下:
 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,寄信一封,想已收到。剛接到四弟的信,說前信小注中,誤寫二字,那首詩馬上附回,現在他忘記所誤是什麼。諸位弟弟寫信,總說忙碌。六弟去年曾說南城寄信的難,每次到撫院齋奏廳打聽,真是太蠢了。靜坐書院三百六十夭,天天都可寫信,何必打聽通信兵行期再動筆?或者遇到提塘,或者送到岱雲家,都萬無一失,何必去問了無關涉的齋奏廳?如果弟弟等很忙,那兄長的繁忙,比你們忙碌十倍,那不是一年無一字寄回家了。
  送王五詩第二首,弟弟不懂解,幾千里寫信來問,這很虛心,我讀了信很高興。如件件事都勤思善問,不怕不一日千里。現另紙寫明寄回。在家塾讀書,我明知弟弟不很願意,但附近實在沒有名師可從。省城如陳堯農、羅羅山,都可說是名師,而六弟、九弟,又不大善於求學。並且住省兩年,詩文與字,都沒有大長進。如今雖然我想再說,堂上大人也必不肯聽,不如安分耐煩,寂處裡宅,無師無友,挺然特立,作第一等人物,這是我所期待於弟弟們的。
  過去婺源汪雙池先生,一貧如洗,三十歲以前,在窯上為別人打工畫碗。十歲以後,讀書訓蒙,到老終身不參加科舉考試,終於著書百多卷,為清朝有數名懦,他何嘗有師友,又何嘗走出家鄉一步?我所朗待弟弟們的,如此罷了,總不外乎「立志」「有恆」四字。
  買筆付回,要等公車回,才能帶回,大約府試可待用,縣度則趕不到了。諸位弟弟在家作文,如能按月付到京城,那我請樹堂隨到隨改,不過兩個月,家中又不可收到。信寫得不詳盡,其餘等以後再寫。兄國藩手草。(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)

致四弟九弟·諄囑瑞侄用功

【譯文】
  澄、沅弟左右:
  紀瑞侄得了縣的案首,大高興了!我不望代代得富貴,但願代代有秀才。秀才,就是讀書的種子,世家的招牌,禮義的旗幟。諄囑咐瑞侄從此更加奮發,為人與為學並進,世戒驕奢二字,那家裡的風氣便越淳厚,而子侄們都爭相濯磨。
  我自受了督辦山東軍務的命令,初九、十三日兩折,都己寄給弟弟看。現將兩次批諭抄給你看。我於二十五日起行登船,在河下停泊三天等遣回的十五營,一概開行。帶去的六營,一概拔隊,然後解維長行。茂堂不願久在北路,準備到徐州度署,九月問準備茂堂回湖南,士兵有不願留徐州的,也聽其隨藏堂回去。總要讓吉中全軍,人人榮歸,可去可未,沒有半句閒話,惹人家議論,沅弟千萬放心。
  我舌尖蹇澀,不能多說話,什麼事都不耐煩,幸虧飲食還如常。沅弟濕毒沒有減輕,懸念之至!藥物決難收效,總以能養能睡為妙。(同治四年五月二十五日)

致四弟九弟·述為不學有四要事

【譯文】
  澄、沅兩弟左右:
  多次接到你們的信,並看了弟弟紀澤等的諭帖,具悉一切。兄長八月十三日出省。十月十五日歸署。在外匆匆忙忙,沒有常常寫信給你們,深以為歉。小澄生子,岳松入學,是家中近日可以慶祝的事。沅弟夫婦病而速愈,也可欣慰。
  我見家裡後輩,體質虛弱,讀書不大長進,曾經以為學等四件事勉勵兒輩。一是看生書要求速,不多讀就會陋鈍。一是溫舊書要求熟,不背誦就易忘。一是習字要有恆,不會寫便好比身上無衣,山上無樹。一是作文要苦思,不會寫文章,好比啞巴不能說話,馬跤不能行走。四者缺一不可,這是閱歷一生才知道的,今也希望子侄努力實行。兩位弟弟如果認為對,望常以這四點教誡子侄。
  兄長在外兩月有餘,應酬很繁忙,眩暈疵氣等病,幸虧沒有復發,腳腫也好了。只是眼睛濛濛一天天厲害,小便太多,衰老相逼而來,時勢如此,不足怪。(同治六年十月二十三日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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